“屌絲”的故事——來自生活的感觸

話說屌絲這個詞，用在大多數人身上是一種自嘲，或許是對生活的不公的憤懣，但是作為屌絲，心中都是對未來夢幻充滿鬥誌和努力的

1阿城說，自己不算屌絲，但若在女神眼裏，便是屌絲中的下腳料了。他時常這樣反複，期望不被看低，旋即又自輕自賤。
他22歲，在二線城市一所三本院校念國際貿易專業。家境也很普通，母親原來是會計，後來下崗了，父親是工人，即將要退休。
阿城的個子不高，體格也小，參照網絡上對於屌絲的定義，他承認說：矮矬窮占全了。
屌絲的由來有些複雜，它源於百度的“李毅吧”。
因為前國腳李毅曾提及自己的護球像法國球星亨利大帝，所以被冠以“李毅大帝”的名號。順理成章地，“李毅吧”的簡稱成了“帝吧”或者“D8”。
又因為李毅的粉絲原本叫做“毅絲”。所以在“李毅吧”與另一貼吧——“WOW吧”交惡後，後者取D的諧音，羞辱“毅絲”為“屌絲”。
“屌絲”的身世，由一個低級趣味而來。
但這個詞被重塑了，麵對“WOW吧”的挑釁，毅絲們溫吞地回擊：“你說我傻逼又怎樣？我本來就是傻逼，你來啊，有本事你就踢我臉，你敢踢我臉？你敢踢我臉我就敢給你跪下。”
此種厚著臉皮的無自尊精神成了眾屌絲的寫照。接著，更具體的形象被附加在屌絲身上，好事者用馬克思的階級分析來表述詞義：“屌絲應該是包括了赤貧人群的一部分，是農民工，城市小手工業者，產業工人，不滿現狀的企業雇員，流氓無產者，困厄的三本生、專科生，屬於社會的中下層。”
同時，衍生詞的出現，豐富了屌絲的社會屬性。高富帥是指屌絲的相反麵，白富美、女神、木耳以及土肥圓分別代表了在屌絲眼裏不同層級的女孩。白富美遙不可及，女神是屌絲仰慕的對象，木耳糾纏著高富帥卻鄙夷屌絲，最後，連屌絲都瞧不上土肥圓。
2
雜文家劉洪波在撰文裏寫道：屌絲的大量敘事圍繞著傳統上可稱為“性社會學”的話題展開。屌絲的典型性別是男性，在身體、財富、地位所形成的性安排中，屌絲顯然處於不利位置。
阿城的故事也沒例外。如果沒有對比，“屌絲”這詞會平淡如“宅男”，被遮去光耀，湮沒在語言的瀚海裏。但不幸的是，他有一個高富帥的室友。
起初，阿城安分地做起了高富帥的陪襯，並無太多的憤世嫉俗，換來的好處是，高富帥會樂意帶他出去交際。
在交際中，阿城認得了女神——一間藝術類大學的學生。阿城說，女神唱歌好聽，聲音近似於歌手陳綺貞，長相像郭書瑤——一個身材有料的台灣藝人。
他覺得女神脫俗，說話不破馬張飛，也沒架子，尤其重要的是，隻有女神肯柔聲細氣地與他講話。“雖然屬於客套，但已經不錯了。”阿城回味說。
他對兩人關係有著清醒的認識，但又不甘於此。後來他才知道，這隻是女神的待人之道，並且對越生疏、越不入眼的人，女神就越溫柔客氣。
女神不鹹不淡地與阿城談話，她稱讚阿城看起來忠厚老實，高富帥能有他這樣的朋友很好。
阿城在高中和大學時談過兩回戀愛。他曾做過最浪漫的舉動，是為第二任女友折紙飛機，然後寫上字，從樓頂扔給她。
“都是長相與家庭普通的女孩。”他強調了不止一遍，“如果(她們)條件好，也不會搭理我了。”
回宿舍後，阿城向高富帥探聽女神的情況。高富帥說，女神是個官二代，待人很好，他關照阿城別動心思，因為配不上。
有個故事到現在已經講了100多年。一個白富美和她的高帥富共同乘船去美國，途中遇到了一個屌絲，被他成功誘惑了。後來，船撞到冰山，屌絲為了白富美掛了，高帥富成功逃生——《泰坦尼克號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：挖人牆腳不得好死。
但阿城仍覺得，女神不會在乎金錢與外表，因為女神與他在QQ上聊天，不像別的木耳那樣對他隱身。
自此阿城開始幻想，女神會愛上他，而他憑借著女神父母的資助，將成為富一代。
3
像阿城一樣，幾乎所有出身平常的人，似乎都有過一蹴而就的翻身夢。他們之間的區別是，有人成功了，有人到現在還是悲催的屌絲。
前段時間一直陷於代筆爭議的韓寒，在新浪上貼出篇長微博，他說：失落在我出生(應為出身，記者注)是純正的上海郊區農村屌絲，無權無勢，白手起家，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勵誌的“屌絲的逆襲”的故事，卻硬要被說成一個經過多方神秘勢力包裝的驚天大陰謀。
時間退後28年，也即1984年——那時韓寒才剛滿兩歲，中國標準化綜合研究所參與起草了《家庭出身代碼》的國家標準，總共45個代碼指代了45類家庭出身，這套標準在2004年才被廢止。冗長的年歲裏，家庭出身都與父輩的階級成分有關，一個人的出身在他出世前即已確定。
但在那個《家庭出身代碼》大行其道的年代，高考製度亦已經恢複。即使沒有韓寒離經叛道的勇氣，一個農村屌絲要跳出農門，可以選擇當兵或者考學。“學好數理化，走遍天下都不怕”是彼時屌絲信奉的箴言。
現在，阿城卻抱怨：“老爹老媽也是從小教育我要好好學習才有出息，但在拚爹時代，屌絲輸在了起跑線上。”
他說，他的高富帥同學，幾乎是一出生便有了好出息。
Jim也自詡為屌絲，他說：“我170cm的個，皮膚黑，體重134斤，矮矬窮是真的。”但另一方麵，他有體麵的工作，也有好的家庭。
他是浙江人，談到家裏經營著與能源有關的製造業時，他謙遜地作補充：隻是個小作坊。
Jim自身亦算努力，在上海念大學，畢業後順利進入國企，工作第一年，年薪有7萬元。
臨近畢業的阿城同樣在找工作，父母希望他做公務員，他卻壓根沒打算考。“公務員競爭激烈，你沒關係，都過不了麵試。”
阿城所期望的薪資是每月2500元，他去麵試過一份月薪1800元的工作，麵試官說：“講講你在大學裏參加的社會活動。”
“我想編一點，但不知道怎麼編，因為沒有實際經曆，怕說了假話又被揭穿，那就完蛋了。”沒有過硬的實力，也無膽魄，內心糾結，行動力卻孱弱，這是屌絲的秉性，也是致命傷。
麵試官講了一句：“你咋吞吞吐吐的，有話說話。”而後他又提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，結束了對談。
阿城的結論是：對方沒有招人的誠意。但當他再度麵試時，主動將預期的薪水下調了500元，變作2000元。
4
浙江大學社會學係的大四女生孟令決定拿“屌絲”來做畢業論文的論題。她的導師馮鋼不置可否，繼而在微博上寫：我指導的一個學生要寫畢業論文竟然選擇了“網絡上的屌絲現象”，我隻好說我不懂，還是你指導我吧！請諸位告訴我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麼？
孟令製作的問卷，收到近1200份回複。問卷的開頭即問：屌絲除了矮矬窮外，還有哪些特征？回答多是無奈、自嘲、不安與焦慮。
“多數人是有自我意識、自我覺醒，才主動歸類為屌絲。”孟令說，她感興趣的，是這一類人。
所以，問卷裏還有一問：如果你不符合屌絲的特征，那麼你稱自己為屌絲的原因是？
有受訪者回答：降低成功期望，心理學叫“自我設障”，這樣成功的話會感覺很好，失敗的話也沒那麼不舒服。
22歲的高凱提出，可以比較幾個意思相近的新詞：屌絲、猥瑣男與矬男。“為什麼最終是屌絲贏了，脫穎而出？”他洋洋自得地告訴記者，“因為屌絲多數是自我指稱，讀著讓人有得意的感覺，很好讀。”
他接著分析，“屌絲是和一群詞一起流行的，被人賦予了故事，比如，屌絲的心中總有一個女神，但屌絲的含情脈脈總比不上高富帥的小指一勾。”
有一回，阿城的女神在“人人網”上轉發了一條狀態，狀態提到：凡是名字裏有×字的人，都是屌絲，同意的轉發。
阿城躺著中槍，他的名字裏恰好有×字。於是，成為富一代的豐滿理想在殘酷的現實麵前輸得無地自容。
“對她那麼掏心掏肺，她卻罵我屌絲。”阿城說，這詞戳中了痛點，以後會忌諱，“自己條件不好，怎麼能隨便拿出來說呢？又不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。”
其實，隻要重溫一下1947年中共晉綏分局領導用的一句比喻，就可以預知阿城的屌絲式算盤注定會落空：“黑老鴉生的白雞蛋，孵出來的還是黑老鴉。”
女神顯然比阿城更早地明白了這個道理。
反倒是Jim，仍樂此不疲地自嘲為屌絲。看到物價貴了，他會在網上發帖：“一根甘蔗23元，讓我這樣的外地男屌絲腫麼活啊？”
5
興致勃勃的還有高凱，他熱衷於在論壇裏寫“屌絲文”。
故事一般這樣開頭：我家在農村，爺爺很能幹，他辦了村裏第一家商店、第一間桑拿房。我的父親比較窩囊，爺爺不待見他，卻比較寵我。在我小的時候，爺爺把我帶到城裏去……
“先描述生長地域，再強調背景複雜，之後摻入童年陰影。”高凱說，三要素齊了，便是成功的屌絲文。
但高凱不愛套用經典的“喜當爹”解構。“喜當爹”是指：木耳懷上了高富帥的孩子後，要給孩子找一個爹，這才想到屌絲。
高凱說，自己的“屌絲文”寫得不好，原因在於投入感不強。在現實裏，他不認同屌絲，“他們心態不佳，沒競爭意識，對自己的不良習慣比如懶，有焦慮，但不改正。”
在Jim的內心深處，他對“純正”的屌絲亦有排斥感。他說，自嘲是一種好的生活態度，但這並非是要把自己置於一個低的位置，替墮落找借口。
“為什麼有那麼多人，知道了社會不公，卻選擇了蹲下呢？”他接連反問，“你不覺得‘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強不息’，這句話很有道理嗎？”
顯然，Jim所斥責的屌絲與作為自嘲形式而存在的屌絲，是兩碼事。
孟令用SPSS工具，分析了她所采集的問卷數據。她感受到：“對屌絲認同感強的群體，選擇的極端選項多很，他們急於自證，十分迫切。”
1968年4月3日，北京西單商場門前發生爆炸，死傷上百人。肇事者叫董世候，是個地富子弟，由於出身問題一直娶不上媳婦，又受村幹部歧視，便覺得沒有前途，對現實不滿，感覺“活著沒意思”，揚言“到大城市抓住高壓線去死”。
這個生錯時代的高富帥，無法忍耐墮落成屌絲的不堪，選擇了一條最差的路徑。
作家曹寇稱自己為“屌絲作協主席”，他歸納過屌絲的特征：“他們在強烈的自卑情緒和與生俱來的自尊心的驅使下，破壞欲和毀滅欲足以消滅地球；而事實卻是，鋼鐵製度規範了他們，從而使他們更像一群患有軟骨病的可憐蟲。”
在屌絲的話語體係裏，有一句避世名言，叫做“求別說”。這條卑微的短句，已經取代了“學好數理化，走遍天下都不怕”，成為了當下屌絲的信仰。（文/南都周刊）
(應受訪者要求，阿城、Jim、高凱均為化名)